2009年5月13日星期三

旅美三十年 --回忆片段(六)

在主流媒体发表言论

赵景伦

尼曼计划结业以后,我就向主流媒体言论版投稿。较早见报的是关于毛泽东的一篇,刊登在一九八一年七月二十四日《洛杉矶时报》言论版上。我说,毛是人,不是神。但是即使把他的形象缩小,他仍然是个巨人。原文的题目是:“Mao Is Cut Down to the Size of a Giant”。我写道:”不论他犯了多少错误,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是肯定的。对于中国人民来说,他是民族英雄。。。革命家,战略家,理论家,诗人和书法家。”

这个观点在九天前,八一年七月十五日见报的《纽约时报》“读者来信版”我的一封信(“The Diminished Mao Is Still a Giant”)里,已经相当详细地表述了。后来我给《费城问询报》投稿。言论版编辑问我,还发表过甚么文章。我把《洛杉矶时报》那篇给他看。他很欣赏。但又不便转载。就让我改头换面,换了个题目“Mao Tse-tung may be dead but Maoism isn’t”, 八一年八月三十日见报。

同一内容文章先后在三份大报见报。当时在“美国之音”工作的老朋友徐元约对我说:美国乃至西方媒体对毛的评价以负面的为多,有的把他跟斯大林,希特勒相提并论,把他妖魔化了。我那篇正面评价的文章很少见,所以引人注意。“美国之音”内部也议论纷纷。其实,那也是我写那篇文章的原因。短文不可能全面评价。我认为毛也有悲剧性的一面。

《纽约时报》为记者包德甫派驻北京召开记者会,由当时任执行总编辑的Ab Rosenthal 亲自主持。那是我同他见面唯一的一次。我把一篇“论中国的改革”寄给时报评论版。不久,Rosenthal 亲自给我回信,表示愿意采用。但是需要做些修改。以后由言论版编辑出面同我联系。局部小修改两三次后,时报给我发来一张片子说,准备近期刊登那篇文章。如果我出门旅行,请留下联系办法。那篇文章于八一年十二月二十日见报,位置显著,并由该报艺术家配了一条巨龙画面。

见报当天,费正清来电话祝贺。台湾行政院新闻局驻美办事处主任,尼曼学长江德成也打来电话,称赞文章“文笔优美”。

后来,时报又刊登了我十来篇信件。六四风波以后,就再也没有登过我的作品。不过同时报打交道,它的言论版和来信版编辑作风严谨。不任意改动来稿,而总是跟作者商量,征得同意。对于来信,总是来电话核对是否真是作者所写,并且通知见报的大略时间。

不过时报和《华盛顿邮报》合办的《国际先驱论坛报》(2002年 时报买了《华盛顿邮报》拥有的那一半股权。成为时报公司独家拥有的报纸。)后来刊登了我另一篇关于中国改革的文章。“对外关系理事会”的朋友罗兰.布什纳(以后还要提到他)特地给我从巴黎寄了一份剪报来。

我住在剑桥四年。给《基督教科学箴言报》写的文章比较多。

八一年七月八日见《箴言报》的“中美关系—一个中国人的看法”(Sino-American Ties: a Chinese view)也许是我在美国主流媒体言论版上发表最早的一篇评论。开宗明义,我写道,“就在里根总统把共产主义说成‘一个脱离常轨现象’ 的当天,他的国务卿宣布有可能向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售武器。谁也不会争论(里根)政府提升美中关系的逻辑。需要驯服北极熊。但是中美关系的基础不应仅限于战略利益。”

八二年下半年,美国舆论界出现一批集中攻击中国的言论:Harper’s 月刊说中国“臭不可闻”(stinks); 保守派大佬威廉.巴克雷说中国的制度“丑恶可憎,具压迫性“(odious and repressive); 众议员约翰. 勒布悌里埃引用索尔仁尼琴的话说,中国人比斯大林治下的俄国人还要糟。《纽约时报》的包德甫把中国描绘成邪恶的警察国家。

对此,我写了一篇《挑剔中国(成为)新的时髦》(Picking on China—a new fashion)刊登在《箴言报》八二年十一月十六日言论版上。我写道:“中国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。美国占世界产值四分之一。两国联手可以成为世界事务中最积极的因素。”“两国的共同利益具压倒性,而且不仅在战略方面。尽管文化传统,社会制度,意识形态不同,两国人民在气质上却很接近。有时甚至彼此互相迷恋。”

八三年,美国给十九岁的女网球手胡娜政治庇护。中国方面反应强烈,有人出来喊话,要胡娜返回祖国。我写了一篇“胡娜事件的教训”(The Hu Na case—some lessons to be learned)刊登在《箴言报》八三年五月十日言论版上。双方都有点小题大作,把事情弄僵了。胡娜不想回国,给她个学生签证就行了,不必搞政治庇护。中国方面也没有必要出来喊话。

八五年一月十三日《费城问询报》言论版刊登了我的“中国回顾文化革命”(China looks back on the Cultural Revolution)。其实题目是《问询报》安的。讲的并不是回顾文化革命,而是改革开放正在改变人们的观念:反对教条主义,主张研究新问题,得出新结论。

八九年六四风波以后,再想在美国主流媒体发表言论就难了。我想方设法开辟新园地。找到了《迈阿密先驱报》(The Miami Herald)。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前夕,我写了一篇“别担心—香港会更好”(Calm Down—Hong Kong will be OK), 发表在《先驱报》一九九七年六月二十九日言论版上。



1998年底,美国众院发表以加州众议员考克斯(Rep. Chris Cox-R-Calif)为首的委员会报告,诬指中国“盗窃美国核机密”。《纽约时报》为此发表社论。一时闹得沸沸扬扬。我在《先驱报》1999年三月二十三日“其他观点”版(Other Views, 即不同意见)上发表文章“U.S.’s Chinese Scapegoat”,予以反驳:指控提不出任何证据。中国完全有能力自己设计出微型化的核弹头。即使是“其他意见”也行,能见报就好。

对于《纽约时报》对中国的大量负面报道,我写了一篇长文“American Media’s War on China”在加州《亚洲周刊》(Asia Week, April 11, 1997)上发表。后来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在讨论媒体与美中关系的会议上,用做参考文件。

为主流媒体言论版写评论,当然利用了我多年作为《北京周报》编辑的经验。但是抛弃陈词滥调,套话,空话,排除一切顾虑,放开手写。摆事实,讲道理,还远远不够。要针对读者可能存在的成见,有的放矢。更要讲究文字。俏皮而不庸俗。简短有力,切忌重复。用强动词比堆砌形容词有力量得多。学写专栏,可以参考《纽约时报》Maureen Dowd 的作品。词汇极为丰富生动。

除在主流媒体发表文章之外,还上主流电视,发表言论。

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六日起,里根访华六天。他是一九七二年尼克松访华,打开中美关系以后,第一位美国总统访问北京。随行记者六百人。在关键性的台湾问题上,双方没有取得进展。五月一日,里根回到安克雷奇。ABC 请我去参加特德. 卡波儿(Ted Koppel)的“夜线”节目。(推荐人是“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”的白莉娟,我们叫她“小白”。现在是委员会副总裁)。晚十点多,ABC 派一辆大轿车来接我到ABC 新闻部。有人来接我跟司机到一间小起居室,摆着一桌小吃,虾,水果,面包等等。司机Jorge 是西语裔,很热心。用1000度快片拍了许多照。然后到隔壁化妆,不过上点粉,免得脸上闪光。

先上楼去拍一张预告像。到十一点二十,戴上耳机和Ted 开始通话。我说我是法拉奇的朋友,要反过来采访Koppel。他很滑。根本不答应任何事情。参加当晚节目的中国问题专家欧迈格(Michael Oksenberg)和 ABC 记者 Sam Donaldson 都接着我的话,说要采访Koppel。据说,当天还请了宋楚瑜参加节目。当时宋好像是台湾行政院新闻局的负责人。他特别打越洋电话到哈佛尼曼基金会找到来自台湾的尼曼学者(据说是国民党中央委员,来头不小),问我的背景。答复是一个来自大陆的普通人。没有政府背景。宋楚瑜终于拒绝了邀请,没有来。才临时请了欧迈格。

Koppel 的第一个问题是中美有无共同战略利益。当然有。接着又问中方删节里很讲话的问题。谈到台湾问题时,我说需要时间。也许香港回归,做出榜样,会有帮助。我乘机说,美国人应该容易理解中国人对台湾问题的关切。你们为了防止分裂,维护国家统一,打了一场异常惨烈的南北战争,死了六十多万人。

后来听说反应不错。可是回顾起来,我说的英文不如写的流畅,漂亮。写文章可以字斟句酌。上电视,没有时间讲究修辞。说到底,是舌头有点硬。

六四风波,公共电视PBS的 McNeil-Lehrer News Hour (后来 老麦退出。只剩下雷尔)请我去参加节目。我写文章,谈话,一般预测准确。但是那次我说:李鹏似乎在掌舵(in the driver seat)。也许长不了。却是说错了。不得人心者,不一定就得下台。

“美国之音”中文部经常请我去做评论。特别是1992和1996年两次大选,请我去通宵追踪评论选情。跟普林斯登的民运之友林培瑞唱对台戏。八二年大选揭晓,中文部主任(美国人。中国人只能当副主任)问我谁会出任克林顿的国务卿。我说 Warren Christopher. 他不大相信。还是我说对了。关于美国政治,都在我的舌头和指头尖上。

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。我只给香港《信报》写个专栏。断断续续写些回忆录。仅此而已。





没有评论:

发表评论